荐读海男：百褶裙（长诗）
海男，作家，诗人，画家。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册，远渡海内外。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扬子江诗歌奖、中国长诗奖、中国诗歌网十大诗集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等。现居云南昆明。
百褶裙
海男
1.启蒙是从发音开始的
请允许我出场，我因为晨曦露珠
融化于枝条：并深信获得语言启航的
女性，早已经在春天穿上了百褶裙
早就写想写一条百褶裙，纯女性的
纯生物的，纯动态的，纯植物标本的
纯高原的，纯山茶花的，纯原浆酒的
启蒙是从发音开始的，鹰飞翔
受到了烈火真金的启示，雄鹰们
总在灼热的澜沧江大峡谷捕获食物
乳牙开始生长前，母乳像一座巨峰
挡住了家门口的视线。发音的舌床
在低矮的天空下如同鸟巢中传来的音韵
2.自有男女性别开始
火柴棍是金色的起源之地，织布机
立在平地，只要旁边有水有母乳
人类学境遇就能寻找到最原始的风物
自有男女性别开始，高山就有了岩石
流水就穿石而来。一个女人挺起丰乳
如同前世之旅，这个女人就是老祖母
老祖母牙齿很白用来咬开织布的线头
眼睛很亮用来鉴别黑暗尽头涌来的光线
此刻，我内心的火为什么是蓝色的
那蓝色，是从一条江河中荡来的笺注
为什么那些人在江水汹涌中不舍昼夜的
淘金？为什么那个女人的脸像青铜器
3.太阳晒热了麦田稻谷
太阳晒热了麦田稻谷，晒黑了女人的
脸。我坐下来跟随一支羽毛笔
在柔软多变的幻境里，成为一根羽毛
还需要多少日子？翻开层叠不尽的
永远是一双手。那手背上是肉
手心下也是肉：这就是生命的渊薮
我曾经在大三弦伴奏中看那些人跳舞
曾经看上去是幽灵者的又转世回来
曾经唱歌的人从栅栏圆圈中不见踪影
撩起裙子的人想跑出圆圈舞
那个伸出手来的男人又将她拉回舞曲
这漫长的白夜有一个女诗人也在跳舞
4.让风铃声响彻云霄
她迟到的脚步声产生出原始的节律
她穿一双咖啡色马丁靴也能进入舞步
她迷茫的双眼远眺到了未来的生活
她自身的火，想更热烈地燃烧
让风铃声响彻云霄，是一场艰辛旅途
如同她用毛巾擦干净了累积的灰尘
她的风衣外套，曾被仙人掌挂破的洞
也有被鸢尾花染过的一小片紫蓝
历史细如针尖缝补好了失去的纽扣
有滇牡丹，百合，茶花，紫薇
在淡淡的早雾中散发出香气
她呼口气背斜挎包又摸了摸包里的钥匙
5.在斜对面的露台
在斜对面的露台，有人在晾衣服
女人将衣服伸开抖一抖
有男人的夹克衬衣，更多是她的裙子
城里看不见百褶裙，只看见吊带裙
改良后的旗袍、半身裙、鱼尾裙
女人晾好衣服看天空预测太阳移来的光
百褶裙的窸窣声还没有在斑马线晃动
也没有在高速列车上被隧道所笼罩着
穿百褶裙的女人在某座被遗忘的山岗
你去过很多因神性而辽阔如云的版图
我见过赤脚在荆棘丛中的女人回过头
你看见了她眼神下的胸口剧烈的跳动
6.前往一个少女穿百褶裙的仪式
鸟的身体也会在羽毛覆盖下跳动
在西南方的盆地再随海拔而前行
穿上另一双赭红色的马丁靴的我
前往一个少女穿百褶裙的仪式
山脉的走向是由看不见的血液循环
组成：空气中有母乳喂养婴儿的味道
此刻，地壳以上历年的运动和脚步声
无数生物体的繁荣和凋亡，最柔软的
是穿裙子的女人：赤脚和穿高跟鞋的
我穿上裙子是为了遇见另一些女人
遇见那赤脚的，从小路走到荆棘丛
在高高野梨树下想伸手摘果实的女人
7.纯粹的爱让人醒来
她有高高的前额，炼金术的秘诀
她的裙子曳地，脚趾头微微地翘起
她的眼眶如深渊，仰望树枝上一线天
另一些人，正用手搅动咖啡勺
在吐露寒霜的日子里是什么让人们
心绪不宁：当爱为了生命而附体
并成为最灼热的磁铁，世界向何处
走去？又有多少人继续着农事生活
有多少人还会在暗夜里在磨刀石上
磨着镰刀？纯粹的爱让人醒来
纯粹的磨刀声产生了安宁的盛夏
那些爱，如齿轮下奔驰而过的轰鸣
8.越往上越寒冷
我用眼神暗示你别说话，是为了
别惊动那个正在穿越百褶裙的女人
她赤裸裸的身体正在小河中沐浴
水的功能造就了人类的饥渴难耐
我们在溪水中找到了水路正沿树根
在流动，最终来到山底与人类相遇
高度衡量着体温，越往上越寒冷
越往下走越热烈：羽翼飞往天空
尘世在白云下酿酒制造着精神所向
听见裙声犹如寻找到一座风水宝地
让少女穿上百褶裙成为山地之母腹
我被这个伟大的梦想激荡着旅途
9.鸟雀们睡觉去了
此刻，正值黄昏，鸟雀们睡觉去了
我无法想象自由的燕子有多少家族
我无法想象野鹤的藏身处有没有灯火
属于人类的本能就像一道闪电过去
从温暖的归宿地走出的人群总有歌手
无穷尽的低中高音如喇叭花忧郁中变化
我看见的你从小河边赤裸着半身上岸
茂密的树荫挡住了窥视你的那束光阴
穿百褶裙的时辰到了很多人为你而来
我的身体交给我的命运就像我的裙子
很想知道第一个穿上百褶裙的女人
为什么移动着舞步成为大地的女王
10.何谓女人
历经一场又一场睡眠，醒来后
要去扶正被风吹倒的瓜果。仁慈的
是那个坐下织布的女人，她要织完
女人一生穿着百褶裙，还要管理庄稼
她的脸上早就有了皱纹如丝丝肌理
从她穿百褶裙那天开始她就成为女人
何谓女人？像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水磨坊
我走进去，仿佛去访问一个女人
她正绕着圈像移动舞步在转动磨盘
她将麦子洒进磨坊，边洒边转动身体
好几圈以后金黄色的麦粒变成了面粉
这就是女人的存在和她煎熬的岁月
11.什么样的女孩才能穿上百褶裙
那个绽放杜鹃山茶花的日子刚降临
她们就为她的声音和身体缝好了百褶裙
什么样的女孩才能穿上百褶裙
我刚好走到了这座像古堡似的山岗
织布机的声音远离炼钢厂的滚滚炉火
那炉火我见过像是在熔炼那黑暗
我见过化工厂白花花的液体流向机器
我见过一个机器人站在门口打开了门
我见过金属条制作成方方正正的围栏
我18岁穿过的裙子早已被时代抛弃
此刻，古堡似的山岗响起织布机声
每一户人家的女人都会坐下来织布
12.我看见光在穿梭
古老的手艺失传于永不停留的时间
我的昨日失传于不断朝前行走的风尚
我正在朝前抵达的却是百褶裙的故乡
故乡在身后也同时在你想抵达之地
只要看见兀鹫飞过去就感觉到了热度
金沙江峭壁上站着一只会做梦的羚羊
做梦的羚羊在此眺望着海拔中的
雪山飞狐。我离它不远，看见了羚羊
梦中的世界，我想出发去看梦中的气象
虚构者游戏沉迷的年龄如同环形古堡
一条驱动着灵异之光的溪流也在绕着
这一座山上的古堡：我看见光在穿梭
13.她的乳沟将像峡谷之巅
为什么光跟着我们的身体在一寸寸地
移动？还是我们在寻找并融入了光圈
一个个的光环中走出来的是那古老的神
少女站在光环中穿上了那条百褶裙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乳沟将像峡谷之巅
奔涌着色液琼浆：她将接受光的折射
不要害怕这来自百褶裙上的神秘莫测
一个人的轨迹将负载燕语风声
一个人的青春和苍茫好像流水和白云
我爱你的心，从来没有为艰难困苦
所阻碍：我自己就是穿百褶裙的
女人。我离大地尘封的记忆很近
14.这世界的真相
这世界的真相从来都隐藏于你心灵
像是秘密花园的虚影。我们所度过的
任何时光，都是激情澎湃铸造的岩石
我有时热烈像热带的植物香草
有时却在自己所仰慕的海拔深处撤离
百褶裙旋转时，我看见了盛开的裙子
时间快得像煮沸的水，喷溅着雾气
如果绕圈，早已经绕完了地球
如果原地踏步，早已经快够到星星
如果走路，依然会边走边唱
这柔软的谜语编织出裙摆下的泥土
总有一个传奇让你用生命去抵达
15.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这是世间翻开的泥土
我们都穿上了裙子，当女人披着长发
像牧童般在起起伏伏的山岗上奔跑
花朵重新回到从前的枝头，我回到了
山野间，蜜蜂过来轻微的蛰伏又闪现
在调色板上的油菜花香中诡秘的地采集
我回到了原乡，迷茫的黑暗渐次褪色
裸露的山地，成群的女人穿着百褶裙
挖地摘野豌豆：宇宙明亮像少女的眼神
织布机发出嘎嘎的声音，产生美的地方
有陷进去的深渊，有盐井中流出的白银
铸造银器的人面对火焰也要面对燃烧
16.我还要找回迷途的羔羊
我现在明白了，春天是我们打开的门
我现在明白了，钥匙是启蒙者的青春
我现在明白了，穿裙子的仪典已来临
除了精灵还有蜜蜂羚羊守护我们的矿藏
还需要像天鹅朝天空之城飞行的契约
除了爱你，我还要找回迷途的羔羊
除了爱你，我还要穿上百褶裙去古老的
祖母绿前，戴上银饰，让我的身体
配得上这场春天的雨和春天的花
我仰起头来，雨来了，淋湿了我身体
还有赤裸的脚下干枯的根颈和动脉血管
那些陪伴我成长的灵魂迎来了庆典
17.像一只鸟在啄食
在寂静的山地上，我看见一个妇女
从背影并没有看见她的年龄
我绕了一圈又一圈，都在这个妇女的
芹麦地里走来走去，像一只鸟在啄食
像一只鸟咏春时，追着春光
低下头啄到的泥或芽衣还有去年的麦粒
在任何一个方向走都会看到她的背影
她就像一个伟大的王亲自在荞麦地里
锄草，并神秘地保持着她神秘的美丽
终于，她抬起了头：我看见了她胸前的
银器像是出自一个更漫长的时辰
她的容貌像是一个传说从画布上呈现
18.要迷失多长时间才能回头
她的声音苍茫如干燥沙哑中掠过的鸟
我认定了她就是这里最古老的神
她的年龄犹如滔滔江水后岸边的巨石
这里是金沙江大转弯的地方
也是太阳照得最长的地区。她的存在
真实又虚幻：要迷失多长时间才回头
当我回头就再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就在我看见她的背影在荞麦地上闪光
幽灵们就变成了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一些人走了，另一些人又回来
这始终不渝的神学，在我一生一世
使一片片虚无点上了灯光又被风扑灭
19.烟熏黑了我的脸
夜里唱歌的人正随时代越来越老去
这是生物学的规则。只要找到火塘
长老唱着歌，烟熏出了世界的记忆
长老的长烟锅伸向脚下的三脚架
只要他吸一口长长的烟，我们的故事
就会寻找到孤独的史前史射出的箭
那支箭落在了哪里？好吧，那只鹰
栖在哪里？猎人并不想射击天空的
雄鹰展翅，猎人想射击的是幽暗的屏障
烟火熏黑了墙壁，熏黑了沙哑的歌声
烟熏黑了我的脸，黑暗是如此壮美
烟熏黑了我写下的汉语中的分行句子
20.无论新生和死亡
那些被烟熏黑的女人们站起来又坐下
她们提起百褶裙给炉子上的铜壶加水
她们到屋外抱来了干柴不断的添柴禾
这个世界充满了梦，是因为有裙摆声
曳地，无论死亡和新生。我的视觉
摆脱了那些枯燥乏味的现场回到此刻
此刻，外物质和后人类命运往何处去
知我者唯有语言，这些漫无边际的绿
只有在尘埃中深处才会破壳而出
烟熏黑了言辞节令，每个山岗都会产生
激情，它的味道不错带着春天的气息
在烟熏过的地方，草木绿，妇女妖娆
21.母亲们在喊魂
在烟熏过的地方是苦难深重的大地
是命运的开始和抵达。野花疯狂的舌尖
往四野传递自由的色香和黑暗的冠顶
那些用黑暗之色作为头饰的男人女人
面孔都在朝熠熠生辉的时间奔去
有时候是为神的咒语而改变命运
一个苍老的母亲正在为她的儿女们
喊魂，也在为她的宅门外的土地喊魂
这个星球上到处都是喊魂的声音
只要你用心倾听，火塘边，小溪流
洗衣坊、松枝摇曳的山林，打谷场上
水磨坊边缘，都是母亲们在喊魂
22.生命本就是一道深渊
灵魂伴侣在哪里？这是当你被虚无
所奴役时追问的另一种比海洋的蓝
更浩瀚的虚无：时间本就是深渊
这深渊在等待你穿上百褶裙后走出来
我们已经在此等候你太长的时间
为了聆听你的歌声起源，等待是值得的
为了看你穿上百褶裙走出栅栏的时辰
我们起得很早。美，都需要付出代价
就像宇航员为了穿越天空的飞行
更多人在远离这道深渊，为了庸碌地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你的
生命本就是一道深渊，像盐井藏起来
23.像黑色的盐井藏在荒野尽头
像黑色的盐井藏在荒野尽头，为此
人的舌尖为品尝盐将付出代价
她时刻准备，为了赴死也为了重生
人劳动奔走时汗液顺着面颊在流动
有一个神话故事所笼罩着的版图
尘埃中生出来的花和谷穗都会死去
我模拟着山上的野花想疯狂自由的
绽放。是的，我开过了我的季节
收回了疯狂和自由，赢得了春秋和安宁
如今，我和她们一样源于存在和虚无的
深渊，穿上的百褶裙破了旧了
再亲自像老祖母重又坐在织布机旁边
24.从驱动内力的世界之隅
只有这织布机的声音响起来后
整座山寨才会从长夜难明中醒来
那些肩扛扁担的想到大山里收摘苞谷
那些骑着水牛的幼童创造了宇宙的
骑行之路：从驱动内力的世界之隅
寻找到通往内心澎湃的那个遥远的晨曦
她和他度过的每一夜，如同火山喷发
留下的矿石。冰冷的绳索最终滑落
但等待他们的是焦灼而充满希望的春天
倘若土地废芜了，那么就无谷粒所收
这是最简单的生存游戏。倘若骑士
离开了疆域就无法驰骋于万千山水
25.那只被烟熏过的箱子
饱含语境的目光脱离了水就会干枯
天下的母亲们快乐时，总会穿上新装
哪怕是被岁月熬干的妇女，箱子里
都有一条崭新的百褶裙。在我的
大西南，我看见了那位最老的母亲
借着蚕豆大的灯光她从老柜里找出箱子
那只被烟熏过的箱子，仿佛是紫檀
又像是松木。太久的时间，熬出了
母亲脸上的蜘蛛纹，燕子在窗外叫喊
我站在屋角想拍下这个古老的母亲
从哪里来的光线啊，刹那间
我的镜头下面保存了一个巨大的幻觉
26.让我们看看云
好吧，先休息几秒钟，让我们看看云
为什么看云图时，会安静下来
这个世界太甜太腻太热闹太忙碌
云色偏紫，来了一束束红灯笼似的
火炬之光。这变化，是我喜欢的
之后，大片大片的蓝游离过来
仿佛是在海洋深处旅行。低下头
才发现我们不过是这世界的过客
今天，我会好好地照顾好自己
就像坐在荞麦山岗上的祖母
照顾好了她的荞麦，所以，百褶裙
旋转发出荞麦被风吹拂的声音时
27.在半山腰
苦难告一段落。春天的风穿过了
所有穿百褶裙的村庄。人们起得很早
有一辆牛车从山顶载着石头回家
我想，这些石头应该是筑地基的
我想象着那座石头房，在半山腰
从古至今，所有建筑都使用灰色石头
苦难撤退了。人们开始织新的布匹
穿上新裙子的少女们开始恋爱了
她们的裙摆按照最古老的音韵传达了爱
苦难消失了。那些在火塘边唱情歌的
男女青年，跑到了山岗上去唱歌
跑到溪水岩石唱歌跑到荞麦地去唱歌
28.修行远眺
哀歌是白色的，沿小路两边的野蔷薇
粉红的枝条编成看不到尽头的树篱笆墙
倘若你走上这条路，就进入了诗歌语境
没有诗歌，我们就不相信黑暗中有灵魂
没有诗人，这个世界就充满了仇恨戾气
没有诗歌，野蔷薇的小路就是虚无缥缈
岩石林立，无穷尽的生命在此修行远眺
看见了一个村寨的姐姐妹妹们的百褶裙
从高处往下看到处都是游离状态的物事
一个孩子抱着玉米坐在村头的大树下
那是一包刚从火塘炭灰中烤熟的玉米
那是一个长出乳牙的年龄咀嚼的粮食
29.鹰飞过的路
粮食是我们劳作时的梦想，是我的身体
也是我的奋斗和目标。为什么男女平等
在人类的后花园里，当你看见了百褶裙
百褶裙有很多颜色在变幻，犹如一个人
走出来迎接一朵云，她随着云图在变化
她的呼吸声下是蜿蜒盘旋中鹰飞过的路
金沙江沿途风景逶迤，鹰飞过的路
大都是像毛边纸般丝丝缕缕般的陡峭
鹰是因为孤独而超越了飞行的空旷
倘若你走在路上恰好被空中的鹰盯住
你要移动身体像在家里挪动箱子书架
否则鹰会扑向你带你去一座诡异的山岗
30.一个人等待着回音
我的地平线总沿着低矮的天空行走
这样我的目光就能遇见意外的惊喜
一个手握锄头的人低下头将水渠拓宽
一个秘密倘若遇见了另一个秘密
这是世间万物最原始的魔法
它以光热普照将漫长岁月交给诸神
还需要多久？我们才知道爱的魔力
因为火燃烧后又开始了另一场梦
干燥的荒芜期，一个人等待着回音
百褶裙穿在妇女身体上的历史
缀化着山那边的一座山头：在一座
有自然史的山川，诗人刚好抵达
31.这是人类的后花园
风，还需要更用力，才能荡绿山地
那些凹陷的土地。泥石流使山体滑坡
这是一场醒来看见的坍塌，人类的场景
有人在牧羊，一个穿百褶裙的女孩
她朝太阳奔去，这是她受到的启蒙
朝太阳奔去，就能逃离这场惊恐
巨大的山体滑坡覆盖了她祖先的庄园
奔向太阳的百褶裙和那个女孩
奔向的是太阳历诞生的地方
暗淡的光线中奔跑着一条带着泥浆的
百褶裙……这是人类的后花园
在奔跑的百褶裙下出现了一条明亮的河
32.夏日下的百褶裙
有忧伤，伴随着燃烧中火的灰烟
我说不清楚燃烧的柴火为什么冰冷
为什么用肩膀扛回来的圆木也会消失
百褶裙移动了火中灰烬，移动了朽木
移动了废弃的乐器，移动了那怀抱婴儿
哺乳期妇女的目光，移动了爱的迁徙
那条移动着干燥夏日下的百褶裙
仿佛想将身体下的泥浆带到波涛的彼岸
你无法想象那个女人身穿百褶裙
洗干净了全部的泥沙后，当她走上岸
太阳历已经带来了新的一轮春秋
她老去的时光，像裙子上的点点斑斓
33.耳语般的声音很好听
耳语般的声音很好听，她耳朵的银饰
碰撞着四野的枝条，还有她男人的耳朵
还有那些跑到她地里啄食物的雀舌
也会聆听她的耳语声中朝前或撤离
当我们亲近这忽远忽近的银饰的耳语
人类已经开始了向另一个星球的探索
玩游戏的一代人已经像树开始撑开枝叶
我在网络空间中发现了她的头冠
忘却了水的沸腾想听见她在耳语着什么
我们永远听不清楚飞翔的鸟在说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大海和内陆是否在相爱
我们在重生后会去寻找蝴蝶的美丽标本
34.穿裙子的女人都有一个针线盒
有些水是从山顶流下来的，太冷的高度
也有人的居所。我往上走会感觉到很冷
这是一个值得温故的气候和变化
天地可鉴别人与人的差异在于浩瀚的
历史和舞台。无穷的歌舞和表演者
最终将回到寒冷或热烈的原乡安居
如此多娇的山河中坐下来一个老人
她在缝补她破损的百褶裙
穿裙子的女人都有一个针线盒
使用针线的女人，像哲学家的生涯
从光影交错中看到了山水间的事
看到了人出发的地方和抵达的尽头
35.消失的时间隐退
迷雾追踪着她身上百褶裙的起源
白夜行迷茫无际，像我任性的
忧郁，又遇见了收割荞麦的季节
太阳呈现金子般的色域并洒在大地
在一个像藏书阁小地方，写下的诗
收存起伏的麦浪，走走停停的脚步
诗人与自然万物有何亲密关系
在诗中出现的女人和她的百褶裙
就像太阳和月亮保持着辽阔的距离
一个时代开花了，消失的时间隐退
那退到身体后面的，是奇迹再现
又撤离到安宁的地方，遇见我的神
36.一切如梦幻
安静中坐下，一切如梦幻
翻山越岭的人们早就在路上
追梦的有蝴蝶、白鹭、燕子和喜鹊
织布机上滑过一阵轻燕掠过的痕迹
那响铃般的声音真的很悦耳
那个穿上盛装的女人站在松针叶中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母亲用春秋
为她织布缝好了百褶裙，她穿上后
找到了会唱情歌的男人，走了很远
她出嫁到了山的那边，迎接她的
依然是火塘，木楞房，散发出圆木
香味的新房子，给了她受孕的春天
37.我的诗
此刻，是我写诗的日子，我看见了
穿上百褶裙做新娘的山头。你们看不见
那座山头有多高？你们看不见她的眼睛
就像我看不见你们的另一次星球大战
当你们为了游戏般的人生观在出发
我正在想象出那座高高山头的女人们
母为王者为荣耀为苦难深重的命运
穿上百褶裙的女人再走不出这座山头
她们将为生育为仓房为山坡上的荞麦
付出代价。我坐下来，此刻，我的诗
像是经历了金沙江峡谷从低到高的海拔
在最高的山头有鹰群的灰黑色羽毛扑腾
38.这世界只要有穿裙子的女人引路
倘若一生一世看见低矮山川的女人们
穿百褶裙走出来，你感觉到一种成熟的
滚烫光热度数超越了你身体的年轮
倘若你往上走，你的身体越来越冷
刚好从一座山头飘来了烟火味道
你迎着烟火去的路上看见了百褶裙
这世界只要有穿裙子的女人引路
就能寻找到谷物和植物园的土地
燃烧的火把前面有炼金术的故乡
无穷无尽的温暖和寒冷像云路破开
时间的无奈和欢欣：哪怕是一点点火光
从下半夜到天亮又是一番奇迹再现
39.在没有水泥钢筋的地方
他们在山顶正在筑屋，圆木堆积
岩石上。在没有水泥钢筋的地方
唯有木料可以像祖先般将房子立起来
穿百褶裙的女人已经像山岗饱满丰盈
她站在筑屋的男人面前，就像男人的火
百褶裙忽儿垂向那些金黄色的木屑
忽儿又沿一架梯子而上，她递给男人
烧苞谷，男人在屋顶上啃苞谷望着天地
她顺梯子而下她还要去背水浇地
时间太长了，自从她嫁给山头的男人
她就再没有走回去的小路
她没有时间往外走，总绕着山头看星月
40.红色的炽热是永久的
百褶裙曳地而过的地方会长出庄稼
无论是荞麦包谷饭都是当地人的粮食
我一次次在火塘边捧着饭碗吃饭
世界只要有饥饿就不会失去飞禽走兽的
痕迹：我们坐下来吧，好好休息吃饭
百褶裙在火光弥漫中像是一个乌托邦
世界只要有女人就不会消失人类的
盾牌：在这一座座高低起伏不定的地带
穿百褶裙的女人让我们走进了叙曲诗篇
世上只要有火把就会让黑暗也会跳舞
在举过头顶的火把辉映的是人类的灵魂
孤独是永久的，红色的炽热也是永久的
（载《边疆文学》2023年第7期）
